【　敬請留意時間與適當溫度　】　by君繪

「以前在連隊的時候都怎麼慶生？先跟你說，完全沒有參考價值喔！」

埋首對他來說太大的鍋子，正在和蛋白霜奮戰的人偶少女抬起視線，回望臉上寫滿疑惑的連隊王牌。

「才沒有要參考，就是很好奇啊！」提起攪拌棒檢視黏稠度，不確定的微微皺起眉頭。「好像太黏了，要再加水嗎？還有這個顏色我不喜歡，可以加草莓嗎？」

「不不，我們就照露緹亞的食譜做吧！尊重專業很重要喔！」

努力勸阻人偶少女擅作主張，體會到侍者辛苦的里斯悄悄嘆了口氣。

雖然自稱燒烤達人，但除此之外里斯自認在烹飪技能和知識上簡直是無知，為了不給大家添麻煩，沒必要他絕對不會靠近廚房。

真不知道露緹亞怎麼敢把這重責大任交給自己，應該有更好的人選吧？！

 

「咦？監督大小姐做點心？如果是開玩笑的話這一點都──」

「有個很重要的材料沒送到，你就稍微顧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也不管里斯是否答應，露緹亞直接將頭巾圍裙一口氣全塞到他手上。

「切記，照著食譜做，否則後果自負。」臨走前不忘留下警告，綁著高高單馬尾的少女對仍在讀取狀態的連隊王牌豎起大拇指當作鼓勵。「交給你了，王牌。」

 

被信任的感覺很好，但不是這種時候啦！

 

一開始里斯還期待能獲得援手，但平時總有人進出的廚房今天異常冷清，除了不久前來找餅乾解饞的弗拉姆外。

而就在被小使魔大肆嘲笑花花頭巾圍裙後，他立刻改變心意祈禱誰都不要來。

尤其是連隊的夥伴們，天知道會被取笑多久。

沒事，只要撐到露緹亞回來就可以了。

深吸口氣重振精神，里斯偏頭望向人偶少女盆裡的蛋白霜，心想那應該符合食譜上的〝有光澤並能立起尖角〞……吧？

「我看差不多了，把這兩鍋加起來吧！」

「喔喔！麻煩你了！」

順利轉移注意力讓他忘記加料這回事，里斯接過蛋白霜，用刮刀和自己做的蛋黃糊分次混合，為了方便使力索性整鍋抱在懷裡，繼續無止境的混合大業。

忙碌許久但離結束還有大段距離，體會到其中的辛苦，里斯在心裡對掌廚的人奉上深深感謝和敬意。

「這個要花點時間，大小姐可以先做鮮奶油。」

「了解！露緹亞說這個可以用自動轉轉轉！」

舉起右手敬禮，人偶少女拿起由工程師製作的自動攪拌器，踏上增高用平台拉過調配好比例的盆子，按下開關製作用於內餡和塗抹外部的鮮奶油。

機器運轉的聲音相當刺耳，但可以省下很多力氣和時間，這麼方便的工具就不能多做幾個嗎？

持續同樣動作久了肌肉有些痠痛，里斯調換左右手的工作同時稍事休息，接著聽見藏在高頻尖銳聲響後的提問。

 

「那個時候，真的很糟糕嗎？」

 

裝作沒看見里斯的小幅度動搖，人偶少女繼續說道：「我問過弗雷和艾伯，但他們只說不太好，然後就被轉移話題，其他人只叫我不要問，小氣！」

先不提礙於侍者的權威，戰士們之間多少有不想讓他沾染上黑暗面的共識，〝不太好〞已經是最委婉的說法，換成自己也會這樣回答。

「怎麼說呢……情況是滿嚴峻的，能活著回來就是萬幸，很難再奢求什麼。」

將完成的麵糊倒進模具，依照食譜指示敲擊邊緣將氣泡震出，順手打個響指點燃烤爐預熱。

思考著〝嚴峻〞和〝奢求〞是什麼意思，應該要四處移動均勻攪拌的機械停滯在原處許久，注意到這點的里斯擔心重要的鮮奶油可能會出問題，將模具送進烤爐後便接過盆子和機器，接手輕鬆許多的打發作業。

「雖然很辛苦，但還是有些滿有趣的事情。」

「唔……弗雷提到當教官的回憶時看起來滿開心的，里斯也有類似的回憶嗎？」

從後輩們那耳聞過弗雷特里西是什麼風格的教官，儘管有其必要，但應該還是造成不小的陰影吧？

某次艾依查庫信誓旦旦說要跟弗雷特里西一較高下，真面對斂起笑容的教官時氣勢仍滅去不少，拚盡全力最終以微小差距落敗，被獎勵性揉腦袋時似乎很難為情，但心情似乎還是不錯，燃起新一波鬥志和弗雷特里西約定再戰。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糖果與鞭子，真心佩服。

「那倒沒有，前線才是王牌的責任。」

將表面出現紋路的鮮奶油分成兩份，一份交給人偶少女繼續打發，另一份則放進存放冰塊的保溫箱裡冷藏備用。

接著便是最重要的烘烤環節，為避免失誤里斯拿起食譜仔細閱讀，當讀到〝120度35分鐘後140度30分鐘〞時忍不住搖頭苦笑。

比起〝烘烤適中後提高溫度烤至表面金黃色〞這種攏統說明，附上明確數值真是幫大忙了。

「說來，訓練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要聽！」

「沒問題，但不要忘記奶油啊！」

 

剛獲得力量時還不太熟悉該如何操控，只知道不需要對敵性生物客氣，一律燒成灰燒到不會動就是了。

那時有個隊員突然問我有沒有辦法調整火力，其他人紛紛笑說這是要把我當打火機用嗎？

可能怕我生氣，他很緊張地否認並解釋：『誰也不知道聖騎士之力有沒有極限和後遺症，我是擔心……』

投來的視線裡混入不安和惶恐，或許還有恐懼吧？

畢竟這份力量能消滅的，不是只有敵性生物而已。

『學會控制也不是壞事，里斯你就試看看吧？』

連小隊長都這麼說，在莫名的煩躁感之下我半開玩笑的回答：『蠟燭大小如何？還能讓生日當天出任務的可憐人有點儀式感。』

 

「你這提議是不是有點地獄？」

「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尷尬地苦笑兩聲，從小窗觀察爐內情況，確定麵團按照預想的好好膨脹。「可是沒有人生氣，反而吵著想當第一個，好像真能實現願望似的。」

把盆子和機器往桌面隨意一擺，人偶少女雙手抓住花花圍裙輕輕扯動，仰望戰士的藍色玻璃眼睛裡閃著期待的光芒。

「所以呢？你有練習成功嗎？」

 

這時候說沒有就太漏氣了。

 

配合人偶少女的身高，擅長操縱火焰的戰士蹲下身，在他面前伸出左手食指，指尖燃起小小金色焰火的瞬間人偶少女發出驚喜地讚嘆聲。

「好厲害！真的跟燭光一樣！」

收回指尖的火焰，而人偶少女的視線卻仍停留在他的手上，彷彿那微小的火光還在跳動。

「小小的，但是很溫暖。」望向和自己相似的藍色，人偶少女露出笑容。「我喜歡能保護大家的帥氣火焰，宅邸的大家，還有里斯以前的同伴們，一定也這麼認為！」

 

曾經為了未知的力量感到不安，總算取回的記憶裡不但E中隊覆滅，在異世界的所作所為也可能是錯的，他並沒有達到眾人的期望。

要是迷惘和懊悔也能一併焚盡該有多好。

 

看著人偶少女眼中純粹的喜愛，里斯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那時失敗了沒錯，既然如此，就把握再次獲得的機會吧！

失去或犧牲的一切，絕不會是毫無意義。

 

「那是當然！我可是王牌呢！」

「嘿嘿！」

 

「哎呀！看來你們玩得很開心呢！」

推開門正巧目擊這一幕，露緹亞放下籃子順手拎起一件圍裙穿上，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展現出專家風範，讓人忍不住想拍手歡呼。

「啊！是露緹亞！歡迎回來！」

「總算是回來了啊……」

和人偶少女表現出的興奮之情完全相反，想到終於能擺脫重擔的里斯則顯得有氣無力。

摸摸人偶少女的頭回應熱情招呼，檢視烹飪進度的露緹亞面露疑惑：「咦？這個味道……」

「味道很香！」

「不對，有點……」從空氣中嗅到不對勁，露緹亞快步走向加熱中的烤爐，彎腰透過小窗觀察內部。

從行動透露出的急切感讓里斯和人偶少女不禁屏息，隱隱起了不祥預感。

 

難道說──

 

「烤過頭了，快拿出來！」

現實的判決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淋下，里斯首先反應過來幫忙搶救蛋糕胚，才拿出來心跳就幾乎慢了一拍，峽谷般大片裂痕怎麼看都不是正常現象。

「唔……表面還能切掉，裡面的狀況就很難說了。」單手支著下巴搖搖頭，眼角餘光看見鐵盆裡的奶油和攪拌器，應該滑順的表面出現黃色顆粒和油水分離現象，露緹亞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也發過頭不能用了，還以為只要負責裝飾就好，是我想太美了。」

「「對不起！」」

異口同聲的道歉讓人怎麼也生不起氣，露緹亞蹲下身牽起人偶少女的手，眼神則撇向另一邊冒著冷汗的里斯。

「還有機會補救，只是會很忙喔？」

彷彿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浮木，人偶少女和火焰戰士互看一眼，同時高喊：「拜託！救救那個蛋糕！」

 

有了專業指導就是不一樣，差點搞砸的蛋糕在露緹亞巧手下起死回生，代價就是手裡工作不曾停過，忙到根本沒空去管這段期間有多少人路過甚至找藉口溜進廚房，里斯只能強迫自己關上耳朵當作沒聽見飄來的訕笑和關愛。

終於盼到准許放行，里斯有種剛經歷三天荒野訓練的錯覺，搖搖晃晃地在餐廳找到空位坐下，癱在椅子上盯著燈飾放空思緒，打定主意至少二十分鐘不動不想任何事。

「辛苦了。」

嗅到紅茶香氣，里斯偏過視線看向戴著半罩面具的室友，毫無抑揚頓挫的喃喃自語道：「廚房比渦還可怕，再也不要進去了。」

「跟大型討伐比呢？」

「一樣，都不適合我。」接過冒著熱氣的茶杯喝了口，里斯撇撇嘴朝馬庫西瑪斯皺起眉面露不滿。「竟然有心情說玩笑話，你也覺得我是自作自受活該囉？」

「我想幫忙，但被布勞擋在外面。」

真誠的語氣不像在客套，半罩面具下的紫色眼睛微微瞇起。

「但是他說這是你的責任，因為你說大小姐做的蛋糕很難吃。」

「噗！咳咳！」

真相來的太突然，被嗆到的里斯一陣猛咳，穩住呼吸後才抹去被逼出的生理性淚水，心情複雜地嘟嘟嚷嚷。

「……什麼鬼，說溜嘴的代價也太大了吧……」

「嘻嘻，我可是早就提示你了喔！」

帶著看好戲的笑容走來，露緹亞將玻璃小碗和湯匙塞到里斯手裡，俏皮地眨眨眼睛。

「慰勞品，用多餘材料跟發過頭鮮奶油做的。」

數顆奶白色圓球疊成歪斜的立體三角形，在鮮紅色糖漿和果乾點綴下繽紛亮麗，光是造型就肯定會讓女孩子和甜點粉絲們興奮尖叫。

手心的冰涼感讓里斯想起曾經發生在宅邸的異變，只是那時的主角是雪花般的冰屑。

在期待的眼神中挖了一勺放進嘴裡，直衝腦門的寒冷讓身體反射抖了一下，濃郁奶香和莓果微酸互補緩和甜膩，作為裝飾的果乾增添咀嚼感令其不至於單調。

對甜點不算特別喜愛，但新穎的味覺體驗確實消除不少疲勞。

「好吃，這個絕對會大受歡迎啊！」

「沒辦法量產就是了，比刨冰還麻煩。」知道應該要謙虛但作品被稱讚仍讓心情極好，露緹亞清清喉嚨轉回正題。「蛋糕我已經盡力搶救，就算難吃也不准嫌，畢竟基礎可是你做的喲！」

弄清楚前因後果，里斯無奈地搔了搔臉：「難怪你說後果自負。」

「這就告訴你別隨意批評人家親手做的東西，除非有生命危險不然都給我笑著吞下去。」

〝這未免太為難人了！〞按捺住想翻白眼的衝動，但她畢竟是蛋糕的救命恩人，里斯只得抗議在心裡點頭表示贊同。

「那，接下來就交給馬庫西瑪斯先生囉！」

「咦？什、什麼？不會吧還來喔？！」

經歷整天的驚嚇後連影子都會怕，想逃走卻被馬庫西瑪斯搶先一步按住肩膀。

動不了！這傢伙力氣有這麼大嗎？！

「就麻煩你，帶今天的〝主角〞去好好整理一番吧！」

 

幸好真的就是〝整理〞，脫掉圍裙後才發現衣服仍沾染到麵粉和其他說不出的材料，實在太難看了。

換過衣服，負責監督的馬庫西瑪斯盯著自己看了幾秒，接著出手在解除頭巾的頭頂一陣亂拍，理理塌陷到毫無美感的髮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可以了。」

「謝啦！」

 

大廳已經佈置成派對會場，雖然很好奇在沒有廚房的前提下那些餐點是哪變出來的，但現在最好不要有任何問題。

「可惜拍不了照片，但花花圍裙很讚，如果是粉紅色就更好啦！」

「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咬牙切齒地回嗆笑容燦爛到欠揍的迪諾，一旁的出葉則拍拍自己的肩膀表示安慰。

「辛苦了。」

「真的，好累。」

 

「哈哈！但能做出成品表示前輩很有天分，下次也來參加烹飪社活動嘛！多做幾次就會進步的。」

從弗雷特里西手中接過餐前的無酒精特調，懷疑這根本不是稱讚的里斯敷衍地擺擺手表示拒絕。

「欸！後輩你這就不對了，放著我這麼感興趣的人不邀是什麼意思！」

「少來，雨果你只想把妹。」

「沒禮貌！你這個大叔懂個──」

把雨果和阿奇波爾多之間的一來一往當餘興節目看待，里斯喝著底部沉著水果丁的酸甜飲料四處張望。

餐點大多就位，唯獨那個讓自己忙到懷疑人生的蛋糕不在，難道說還是慘到無法見人？

清脆的鈴鐺聲響起，眾人默契的暫停談話，將視線集中到步入會場的人偶少女和推著餐車的紫衣侍者，對車上瓷盤裡的東西感到疑惑的竊竊私語。

墨黑色的圓錐有點像派對帽，只是幾乎蓋住整個瓷盤的派對帽到底誰戴得下？

跑到里斯身邊拉住他的手往餐車方向帶，人偶少女小聲要求道：「剛剛那個，可以再做一次嗎？只要尖尖的地方就好了。」

集中到身上來的目光好比開到極限的聚光燈，里斯深吸口氣後伸出手指，驅使力量在尖端點起小小的金色火焰。

接觸到熱量圓錐尖端瞬間燃起猛烈焰火，火光熱度直逼而來，大廳裡霎時充滿抽氣聲和驚呼，在最近距離首當其衝的里斯更是直接嚇傻。

手中的杯子跌落灑了一地香甜飲料，沿著背脊竄上的冰冷麻癢感讓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不是，我不是想這樣。

結果，還是搞砸了嗎？

 

垂在身側的手被握住，仰頭看著自己的人偶少女笑著說道：「沒事的。」

好像從那三個字裡獲得勇氣，里斯強迫自己再次面對眼前的火堆，驚訝的發現火焰只沿著墨黑圓錐燃燒，燒至底部時引燃下方的液體帶起藍色烈焰，露出真面目的蛋糕受高溫炙烤，朵朵蛋白霜花染上焦糖色澤，綻放出飄散著微醺氣息的艷麗花朵。

 

眼前發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議，受到過度衝擊而目瞪口呆的里斯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除了消滅敵人，這份力量也能創造出如此美好的事物嗎？

 

「哇塞！這什麼啦！太炫了吧！」迪諾首先衝到最前方對著甜點一陣暴風式誇獎，甩到眼前的長鞭嚇得他急忙閃開，發現路德臉上〝請不要汙染食物〞的笑容後灰溜溜的躲到出葉身後逃避警告意味濃厚的視線。

敲了下手心，弗雷特里西對身邊的兄長解釋道：「原來問我哪種酒燒起來好看是為了這個啊！」

「這就是你最近身上酒味很重的原因嗎？」

悄悄鬆了口氣，這之前伯恩哈德還以為弟弟交了新的酒友，看來不需要特別找人〝談談〞了。

 

「如何？喜歡嗎？」

面對再純粹不過的問句，里斯朝人偶少女揚起大大的笑容。

「嗯！喜歡！超帥的！」

 

所以，已經不需要擔心了吧？

 

「太好了，祝你生日快樂！」

「謝啦！」